5月,中科院華南植物園首席研究員邢福武主編的《南海諸島植物志》正式完成英文版編修,等待出版社最後付梓成書。20年前,該書中文版《南沙群島及其鄰近島嶼植物志》面世,這是我國最南地區的首部植物志第一次以這種方式公之於眾。
  時隔近20年後,當南海主權之爭再起波瀾時,緊迫感讓他覺得必須儘快將南海諸島植物志的英文版編修工作提上日程。“這本書不僅要讓我們自己人看得懂,也應該讓包括周邊國家民眾在內的更多的人看得明白。”
  邢福武說,植物不會說謊,科學家也應該用行動去向世人證實屬於我們的主權。植物遷徙史,就是一個族群的活動史,同樣的物種無形中表達了南海諸島與祖國大陸之間“一衣帶水”的自然聯繫。
  在很多人眼中,深耕植物分類學近40年的邢福武,是一個一般意義上治學嚴謹的學者、科學家,但在他的學術身份之外,人們總能看到更多他的責任與擔當。
  科學家要有政治擔當
  《南海諸島植物志》英文版即將出版,邢福武認為,書不僅要讓我們自己人看得懂,也應該讓更多人看得明白。一部植物遷徙史,也是一個族群的活動史。植物不會說謊,科學家也應該用行動去向世人證實屬於我們的主權。
  “海南文昌文教河畔,兒時的村前屋後大多生長著茂密的‘風水林’,那裡有高大的海棠果、烏墨、鳳凰木……還有當地人口中的‘海蓮’、‘雞籠蓋’和‘浪萁’,林子上長出的野果,都是我充饑的‘好東西’。但有些從未見過就不敢吃,擔心中毒。當時想,如果有人懂它們的營養價值和有毒成分,編成書讓人認識並利用,那該多好!”
  在多本公開出版的植物志的序言中,中科院華南植物園首席研究員邢福武都會用這樣一段記憶中的場景來記述自己醉心植物分類研究的源起。“這些植物伴隨著我度過了童年時代,也藏下了不少多年後才一一解開的‘謎’。”
  剛剛過去的5月,邢福武終於忙完了一件已經牽掛很久的事情。由他主編的《南海諸島植物志》正式完成英文版編修,等待付梓成書。
  這個日子,距離該書中文版《南沙群島及其鄰近島嶼植物志》面世的時間已過去近20年,這將是我國最南地區的首部植物志第一次以這種方式公之於眾。為組織完成此次英文版編修,邢福武前後花了一年多時間。
  去年,他將其助手和研究生們派往三沙市又進行了一次實地考察。當這些學生帶著“作業”在南海諸島間穿梭時,很少人能想象到,老師在1992年登島時的情形。
  “載我們過海的不是客船,是軍隊里負責運輸物資的小船。船上條件非常簡陋,一行人晚上睡覺就在露天甲板上。船小浪大,一個浪打過來,甲板上的人就被淋得全身透濕。”又困又暈的邢福武,只好披著雨衣繼續睡覺。
  26個小時的海上顛簸後,終於到達了目的地之一——永興島。
  下船前,看到島上豐富的植被,一掃暈船帶來的種種不適,邢福武一行四人興奮得光著腳丫子就往海灘上跑。
  6月的西沙天氣炎熱異常。烈日把島上的沙子烤得火燙。腳剛踏進沙子,他便感到一陣灼燒,“上面立刻起了幾個泡”。
  炎熱只是第一件令人頭痛的事情。島上的生活條件遠比他們想象中艱苦,最主要的就是吃飯。“沒有海鮮也沒有蔬菜,只能吃運輸船帶過來的蔬菜罐頭。”船是十天半月才上島供應一次補給,島上的罐頭有的連包裝蓋都已經生鏽了。
  由於島上淡水資源匱乏,每天洗澡也是個問題。只能用島水洗,島上所挖的水井里的水也是鹹的,結果經常把頭髮洗成了掃把形,“海水鹽分高,太陽一曬就黏糊糊的,風一吹就變成了掃把”。
  然而,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20天的考察期內,邢福武一行坐著物資運輸船跑了西沙群島的數個島嶼,對島上植物進行了一次全面的採集、記錄和調查,最終發現了200多種西沙群島新紀錄植物。
  “這些植物中,有不少在大陸沿海都有生長,很多食用植物是我國漁民從大陸帶去的。”邢福武說,一部植物遷徙史,就是一個族群的活動史,同樣的物種無形中表達了南海諸島與祖國大陸之間“一衣帶水”的自然聯繫。而當此之時,東南亞一些國家時常騷擾南海,侵犯我國領土主權。
  還在島上時,一個念頭便在邢福武心中默默埋下,他要把在西沙群島的考察記錄撰寫成一本植物志,以嚴謹的科學研究,為維護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付諸實際行動。
  編書的過程並非一帆風順。當年剛滿36歲的邢福武,在研究所內資質尚淺,提出主編一本植物志的想法,所內外都“為之一震”。困難很快顯現出來,書稿印刷需要2-3萬元經費,在當年對於他而言,這是一個巨大的數字。
  幸運的是,項目負責人震驚之餘卻接受了他的想法,併在經費上給予了支持。
  編寫工作開始後,邢福武才發現編寫植物志的工作無比繁雜,除了整理、驗證考察資料,還要閱讀各種歷史文獻。由於沒有電腦,文字稿都是手寫。在出版社審訂過程中,為方便編輯看稿,他還專門找來寫字漂亮的人謄寫。在文本上更是精益求精,最後在出版社編輯環節上就來回了五六次。
  1996年,《南沙群島及其鄰近島嶼植物志》中文版出版,立刻在學界引起一陣轟動。該書填補了我國南海諸島嶼長期以來缺乏植物志的空白,直至今日,它還是我國第一部系統地介紹南海植物的植物志。
  但是,讓邢福武更為珍視的,還是這本書出版所別有一番的“政治意義”。邢福武說,科學研究不應只限於學理價值,還應該關照其社會意義、政治責任。
  “島王”邢福武
  上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邢福武一共考察南海及東海島嶼200多個,被別人戲稱為“島王”。據不完全統計,上世紀80到90年代,他一共考察南海及東海島嶼200多個。最多時,一年在野外的時間加起來長達7個月。
  從兒時的充饑、解謎之趣,到深耕植物分類學領域三十多個春秋,走出海南農村後的邢福武,幾乎跑遍了中國東南西北的每一個最邊陲角落,從最南邊的南海諸島到最北邊的漠河地區,從東邊的舟山群島到最西邊的西藏。
  據不完全統計,上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他一共考察南海及東海島嶼200多個,考察島嶼之多,面積之廣,在國內尚屬少見,被人戲稱為“島王”。
  常年野外考察,長途跋涉,蚊蟻叮咬是常事,一日三餐也很難準時,經常是背著幾包餅干進了大山。最多時,一年在野外的時間加起來長達7個月。
  為完成國家基金項目“中國堇菜屬植物的分類學研究”西藏區的考察任務,他不顧高原反應,每天深入野外考察。為獲取植物最佳的照片效果,他每次都會蹲著甚至是趴在地上拍。“在4500米的高山上,拍完剛準備站起來,整個人一下子就開始晃悠起來,根本站不住,好幾分鐘後才緩過勁來。”
  在米拉山口,由於植被是墊伏狀的,每一株植物下麵都可能隱藏著一個坑洞。一次考察中,邢福武一腳踩空受傷,最終只能一瘸一拐地完成了調研。而就是在這次崴腳的調研中,他們找到了西藏堇菜。
  長年從事植物分類、標本採集與鑒定和珍稀瀕危植物的調查研究工作,邢福武已經收集植物標本2萬多號,其中發現植物新種20多種、新記錄植物200多種。
  轉向植物多樣性應用後,在新優植物選育方面,他建立了鄉土植物綜合評價體系,並篩選出新優鄉土植物150種。其中,30餘種已經重點推廣,成果完成單位生產苗木480萬株,在國內帶動輻射推廣21萬畝。
  如今,年屆六旬的邢福武,依然會堅持野外考察,一年下來在野外的時間有2個月。
  去年11月,在黑龍江大興安嶺考察,冰天雪地,寒風刺骨,每前進一步都相當不易,在這種情況下,他仍堅持冒著雨雪考察大白山,最終篩選出一批含油率高、適合推廣應用的生物柴油植物種類,為我國可再生能源的挖掘利用與研究奠定了基礎。
  “野外固然辛苦,但苦中有樂。”邢福武說,發現新的植物品種、原本以為已經滅絕的物種突然出現在眼前,或是其他一些“無心插柳”式的發現,都會給他帶來快樂。
  減少外來物種 恢復鄉土植物地位
  中國是世界上植物物種多樣性最豐富的國家之一,但是城市景觀植物中的鄉土植物應用卻少之又少。目前邢福武正在著力於鄉土植物的主體地位的回歸和利用。今年4月29日,廣東省科學技術獎勵大會暨全省科技創新大會舉行,邢福武主持的“鄉土植物在生態園林中應用的關鍵技術研究與產業化”獲廣東省科學技術一等獎。
  在熟悉邢福武的人眼中,他並不是一個一般意義上的學者、科學家。在他的學術身份之外,人們總能看到更多的責任與擔當。
  2000年,邢福武在英國進修期間,一有閑暇,他就喜歡坐著火車對沿途城市的景觀植物進行著獵奇式的觀察,足跡甚至遍佈整個歐洲。很快,英國鐵路兩旁的景觀帶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留意到,那些景觀植物不僅物種豐富,還呈現出了穩定、長效、節約的群落化生態特征。深入研究後,他發現,那些都是就地就近引種的鄉土植物,品種多樣但層次分明,佈局疏密有致,甚至達到了中國傳統風水提出的“疏可跑馬,密不透風”的效果。這些植物又吸引了松鼠、鳥類,在城市中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有機生物鏈。
  與此同時,在國內,隨著城市空間的不斷擴容,人口的持續激增,不少城市的植物多樣性正遭遇著前所未有的破壞。“一些高速路兩旁包括城市的街道上,種了才七八年的樹,樹頂就開始枯萎。為什麼?很少有人會問。”邢福武惋惜地說,那些植物有的一棵價值十幾萬元。
  而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他還發現,作為世界上植物物種多樣性最豐富的國家之一,我國城市景觀植物中的鄉土植物應用卻少之又少。大量的外來物種被引入到國內城市景觀園林之中,有些甚至是盲目引入。“在廣東,有個城市曾移種過加拿利群島的一種海棗,那種原本生長在乾燥地區的植物,移植到了多雨的華南,根本就種不活,病蟲害嚴重。”
  除了浪費,讓邢福武更為擔心的,還是外來植物盲目引入可能帶來的生態破壞,進而對鄉土植物甚至整個自然生態系統的平衡形成不可逆轉的破壞。
  早在數年前,他就發現,內伶仃島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內,原產南美和中美洲的外來植物薇甘菊大量繁殖,島上的喬木和灌木被其覆蓋後,不能進行光合作用逐漸萎縮,島上40%-60%的植被出現大面積死亡,從而威脅著島上的生態平衡。
  邢福武是從英國回來後不久就決定,將重心轉向了物種的多樣性及其應用研究。“我們的物種多樣性這麼強,為什麼不能把鄉土植物在城市景觀園林中應用起來呢?”邢福武反問自己。
  在對香港、深圳、珠海、澳門、廣州、東莞等地的植物物種多樣性現狀進行系統研究後,邢福武和他的團隊提出,要用鄉土植物為城市打造立體化園林。他反對一條街道只種一種樹木的觀點,並嘗試推廣利用屋頂植物和藤本植物把城市打造成立體的空中花園的方案。
  “一座城市的綠地不可能無限量的增加,必須在立體上做文章。”邢福武說,當然這一切還得回到一個前提上,鄉土植物必須充分應用起來。
  邢福武的理論和構想,正逐漸付諸實踐。2000年至今,其團隊在全國南北多地建立研發基地32處,18095畝,培育苗木產品3000多個,推動了鄉土植物的推廣應用觀念的重大轉變。廣東一些城市的景觀園林中,鄉土植物正在重新找回屬於它們的主體地位。
  而他通過培育和引種的鄉土植物,成功對廣梧高速公路河口至平臺段沿線邊坡綠化進行的生態恢復,更是一舉突破了我國高速公路長期依賴外來草種所帶來的容易老化、景觀和護坡效果差等問題,引起了社會各界的關註。
  ■對話
  南方日報對話邢福武
  讓城市展示自己的鄉土植物
  南方日報:您是植物分類學家,為何會轉向鄉土植物的應用與推廣?
  邢福武:大約是在十年前,我陪一個來訪的外國專家在國內幾個城市考察。走了一圈下來,他很疑惑的跟我說,為什麼你們城市裡的植物都不是你們自己的鄉土植物?
  這時,我才註意到這個問題,當時心裡其實很難受。在歐美,幾乎所有城市的景觀植物都主要是自己的鄉土植物。但在我們國家,外來植物被大量引種,鄉土植物卻被遺忘,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這個情況。其實,從物種上說,原產地的物種是最有優勢的。於是,後來我開始留意並轉向鄉土植物的應用與推廣。
  南方日報:我國鄉土物種的多樣性應用現狀如何?
  邢福武:我國是世界上植物物種多樣性最豐富的國家之一,已知擁有高等植物3萬餘種,居世界第三位,其中原產觀賞植物約1.5萬種。
  但是,生態園林建設中長期存在鄉土植物少、種類單調、植物搭配不合理、栽培繁殖技術水平、粗放經營和生態效益低等問題,尤其是全國景觀植物資源不清,系統評價應用的種類少。同時,鄉土植物在建設生態園林中的關鍵技術缺乏系統研究,公共綠地過分強調其觀賞性而忽略了其生態價值。鄉土植物應用的種類與範圍十分有限,產值低。特別是具有自主知識生產權的新品種、專利少,行業標準研究較少,嚴重制約著我國生態園林建設的發展。
  南方日報:在城市園林景觀植物種植上,為什麼國內大多數城市都選擇了外來植物呢?是鄉土植物成本更高嗎?
  邢福武:不是成本問題,鄉土植物的成本相比而言更低。這裡面主要有這樣幾個方面的原因:首先,最主要的影響是領導意志。在城市景觀植物的規划上,長官意志的作用是很突出的。過去,有領導說“要一街一樹”,事實上從植物多樣性以及生態循環上說都是不對的。
  其次,鄉土植物的城市景觀應用,沒有形成一個完整的產業鏈。這裡面又分為三個部分:第一,很多從事植物學研究的學者專家,自顧著研究自己的學術成果發文章,沒有把成果推廣應用出去;第二,沒能形成和企業良好的合作,企業看不到效益就不會投資並推動應用;第三,是項目規劃和施工方也就是城市景觀的執行者,關於鄉土植物的應用,從認知到能力都需要提高。
  南方日報:您覺得,廣東城市中在植物的多樣性應用上需要做哪些調整?
  邢福武:主要還是鄉土植物被忽視,還有物種又過於單一。比如,廣東的榕樹特別多,以廣州為例,65%的綠地中都被種上了榕樹。
  曾經有個地級市的領導問我,為什麼我們的城市裡小鳥特別少?我告訴他,因為你只種一種樹,每種樹的果子只招幾種鳥吃,樹種少鳥自然就少了,他恍然大悟。
  其實,國內的大多數城市的景觀植物都存在單一性、外來性等這樣的問題,有些還相互借鑒共同引進外來植物物種,唯獨冷落了自己的鄉土植物。應通過獨有的鄉土植物應用,來為城市形成一種標誌性。
  最近,我去美國考察,去了好幾座城市,每到一座城市,我感覺都不一樣。因為你看到一個新植物,你就知道你又到了一座新城市。
  一直以來,關於植物應用和城市景觀,我都堅持這樣一個觀點:植物是景觀的載體,沒有植物的多樣性,就沒有城市景觀的多樣性。
  我建議,在廣東,多種諸如春花木、桃金娘、白車、紅車、水翁、多花山竹子等植物。同時,在城市綠地中模擬地帶性自然植物群落的組成、結構,營造以鄉土植物為主,喬、灌、草合理搭配的近自然群落,提高生態效益、減少病蟲害的發生。
  就目前來說,廣東城市中在鄉土植物的多樣性應用上做得比較好的,主要有珠海、深圳和東莞。
  南方日報記者 劉進
  實習生 付聰
  攝影(除署名外)
  南方日報記者 肖雄  (原標題:植物不會說謊 它告訴我們從哪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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